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9章 三更

關燈
當時郝三江跟林森聞訊趕去李家, 李家已然亂成一團,不管是親友還是漕司的同僚、聞訊而來的都在幫著尋人。

據李家人說,公子先前打退了和尚道士後本清醒了些, 人看著也還穩妥, 誰知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個喝醉了的家奴在外頭逞威風, 罵了底下人幾句。

李光聽見後突然又犯了病。

之前給郝三江來報信的小廝, 只說李公子是犯病逃走了,卻不知道李家人其實隱瞞了一條極重要的消息。

原來,李光在逃走之前,竟將那個喝醉的家奴提刀殺死了!

這個是郝三江他們趕到後才得知的。

校尉一把年紀,如今公子變得如此詭異, 又手握了人命, 他簡直也無法承受。

五城兵馬司以及應天府的人都到了,雖然看在李校尉的面上, 在捉拿公子的時候未必下殺手, 但是公子若負隅頑抗,自然兇多吉少,且若緝拿歸案……審訊一番, 後果也不能細想。

故而這短短的數日, 李校尉卻仿佛迅速蒼老了幾十年。

到底是漕司的人,很快, 郝四方也到了,他安慰了李校尉一番,也命漕司眾人幫著去找尋公子。

最終是在南城十四巷子裏找到了李光。

據最先發現他的應天府的巡差說,當時找到李公子的時候,他滿臉茫然, 像是做夢一般,又像是一個游魂,漫無目的地在巷中穿梭走動。

起初眾人不敢靠近,後來見他並無惡意,才一擁而上,將他捆綁著帶到了應天府。

郝三江比父親更早一步趕到了應天府,他跟林森最初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本是去看熱鬧的,可在知道李光殺死了家奴後,才知道事情嚴峻起來。

畢竟他們跟李公子都是認得的,這李光雖說吃喝嫖賭,不幹什麽好事,但也很算不上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殺人越貨這種事他從未做過。

如今事情如此反常,兩人都覺著驚疑,所以在聽說應天府將人拿下後,便趕忙過來探看究竟。

當時李光給五花大綁地押在堂下,應天府尹才得知消息,還未正式的升堂。

應天府的朱捕頭看見三江跟林森,便走過來寒暄,三人說了幾句話,林森問道:“這李光到底是怎麽樣?”

朱捕頭說道:“怪的很,剛才押他進來,他喃喃自語地說什麽是他自己迷了路,跟士兵們沒關系……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

說了這句,又低低道:“方才我悄悄地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你猜他怎麽回答?他對我輕蔑的一笑,說我竟連他也不認得,那種神情真是……”

朱捕頭琢磨著當時李光臉上那種表情,仿佛是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似的,一時竟有些說不下去。

三江道:“能不能讓我跟他說兩句話?”

朱捕頭說道:“府尹還未升堂,你去說兩句無妨,反正大家都是認得的。”

三江便跟林森走到李光身旁,林森道:“李兄,你還認得我嗎?”

李光皺眉看了他一會兒:“有些眼熟。”

三江道:“那我呢?你總不會連我都不認得了吧?”

李光一笑:“小子,你不必著急,待會兒我自然對大將軍親自交代。怎麽他還不來?”

郝三江震驚:“你真不認得我了?”

李光皺眉:“說了不必催!我自有說法。”

這斥責的語氣竟帶幾分威嚴,三江呆了呆,不知為何居然不敢還嘴。

林森拉拉他道:“先別說話了,他現在又迷了。”

正在這時侯,應天府尹走上公堂來,三江跟林森忙退後。

張知府輕輕地一拍驚堂木:“底下跪的何人?”

李光淡淡地一笑,神態自若:“大漢西征匈奴前將軍李廣。”

張知府剛才已經從主簿眾人口中得知了李公子發病之事,聽他果然如此回答,便哼道:“李光,你不必佯病裝瘋,你只說,你為何無故殺死家奴?”

李光皺皺眉,淡淡道:“家奴?霸陵尉對我無禮,我自然殺之後快。”

張知府見他果然瘋的不輕,停了停才道:“你少跟本府胡攪蠻纏,你所殺的,是你李家的家奴李營,不是什麽霸陵尉,本朝殺人者死,你可知罪嗎?”

李光道:“胡說,本將軍戰功累累,威震匈奴,皇上都不會對我怎麽樣,你一個小小的府官,竟敢問我的罪?”

張知府皺著眉,左右看看,旁邊負責記錄的主簿也很是無奈。

底下郝三江跟林森聽到這裏,都沒有法子,三江便跟林森道:“恐怕真的是瘋迷了心了。和尚道士不行,大夫也不行,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麽瘋了,如何是好。”

林森卻覺著不太對:如果是瘋了,怎麽偏偏就認定自己是李廣,一言一行看著也很有章法,並不是那種單純的發瘋而已。

正在這時,李校尉趕到了,張知府看在郝四方的面上,便命人將他傳上。

李校尉看著地上給捆綁著的兒子,簡直萬箭穿心,上前給知府行禮後,便轉頭看著李光:“你這逆子……本以為你是改邪歸正了,沒想到反而、變本加厲,更加鬧出人命來!如今整個李家都因你而受到牽連……你這逆子!”

張知府道:“李大人,你稍安勿躁,等本府審完了再說。”

李校尉流著淚道:“大人,犬子害了失心瘋,並不是故意殺人的……還請大人從輕發落。”

張知府對旁邊衙差使了個眼色,兩人上前將李校尉扶開。

此刻李光看著老父含淚顫巍巍地,似有所察覺,便皺眉道:“要我招認也容易,先把我放開。”

張知府見他神色平靜,並無兇神惡相,何況這是在公堂之上,兩邊皆是差人,料想他不至於如何,又聽他要招供,便命人松綁。

李光給松開了手腳,稍微活動了一會兒,說道:“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張知府道:“李光,你方才說招認,還不快快如實招來,你為何殺人?”

李光道:“回大人,我方才已經說了,霸陵尉酒醉羞辱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知道,如今廉頗老矣,你們這些人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如今時運不濟,叫我迷路貽誤戰機,我自不會怨恨任何人。”

張知府聽得莫名其妙,呵斥道:“李光!你越發瘋了!”

李光突然仰頭大笑,聲音竟極為洪亮,在場眾人都給他的言行舉止震驚了,突然李光縱身一躍,沖到旁邊的一名衙差身前。

大家都以為他又要行兇,急忙戒備,誰知他一擡手,竟是把那衙差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

李光抽刀退後:“都別動!”

眾人不明所以,都呆在了原地,郝三江忙道:“李光!別沖動!有話好好說!”林森也著急著要勸。

誰知李光橫刀睥睨眾人,說道:“我李廣,自少年至今,跟匈奴交手七十餘次,不敢說百戰百勝,可成敗自在人心,這次跟隨大將軍出征,造化弄人,大將軍命我帶兵迂回,以至於迷了道路,我不敢怨天尤人,又或者這本就是天意要絕我於此,我如今已經六十多歲了,是絕不會茍活著受那些刀筆小吏的欺辱的!”

他字字鏗鏘,仿佛擲地有聲,而口吻竟也有些嘶啞滄然,就如同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臨死之言。

就在他說完之後,李光將手中的刀架在頸間,一轉頭!

鮮血頓時從他的脖頸上噴湧而出,幾個站的近些的差人躲閃不及,都給濺了一身!

而李光的屍身站了片刻,才轟然倒下。

郝三江把事情的經過,跟無奇說完了。

他從來是個豪爽痛快的漢子,很少有事情能夠打動他,但今日親眼所見,卻給了他無法言說的震撼。

寧兒聽兩人停下來,便忙把準備好的香片送了進來。

無奇端了茶:“哥哥,喝一口緩緩神吧。”

郝三江接了茶,慢慢喝了兩口,他定了定神,才說道:“平平,你只聽我說,大概感覺不到什麽。但你要是跟我一樣就在當時的應天府大堂,你一定……你一定和我一樣,那時候的李光,儼然就是飛將軍李廣!我好像就看到了飛將軍李廣就在我面前自刎!唉!真他媽的……英雄末路!”

他放下茶杯,伸手捂住了雙眼。

飛將軍李廣,幾乎是每個武官心中的“神”。郝三江同樣,若說原先李光的種種行為還只是叫他們驚疑,但今日李光當場自刎,且臨死說了那一番話,卻給了三江無法言喻的極大震撼。

那時候他似乎不是在本朝,而是在大漢,是當場看著飛將軍……窮途末路,英雄氣短!

還有什麽比親眼目睹英雄末路更叫人難過的呢。

那種感覺是無法描述跟形容的。

無奇頭一次看哥哥這樣,便擡手輕輕地在三江的背上撫過:“大哥、別想了!不要想這些了!”

三江覺著,無奇不會懂他此刻的感受。

但無奇很明白。

她畢竟不是什麽單純的閨中女子,在她那些真假難辨的夢境裏,國破家亡,親朋友愛化成灰燼,那種慘痛她曾經歷過。

就如同此刻的三江,感受到了來自於漢的飛將軍李廣身死的悲憤痛楚。

就算時空不同,但那是人類自古以來靈魂相通的一種悲壯共情。

她不想三江沈溺其中,因為知道那巨大的痛苦如果擴散,將會何等可怕。

那是會把人引入其中,令人窒息而無法自救的。

“大哥,大哥……”無奇只能竭盡全力地:“你喝口茶嘛。你別急,你要是覺著這件事有些古怪,明兒、明兒我去看看好嗎?”

郝三江慢慢地擡起頭來,他看了無奇一會兒,卻搖頭道:“不用。”

“啊?”無奇意外。

三江道:“不用去看,這沒什麽古怪的。”

“可……李公子不是……”

“我也不知道,”三江籲了口氣,說道:“也許,李光真的就是李廣轉世的吧,既然是轉世,那就沒什麽古怪的了。你說是不是?”

無奇欲言又止。

的確,事到如今,“轉世”這個說法,是最可以解釋一切的了。

除了這個,就只有“附身”。

但比起後者,顯然轉世更能讓諸如三江、以及李校尉等親朋能夠接受的理由。

從昨日郝四方跟無奇說起李光的事開始,直到現在,李公子所做的一切,雖然零零碎碎,但儼然是在重覆著飛將軍李廣一生的命運。

比如三江說,李光打散了那些來驅邪的和尚道士,說什麽“匈奴狗賊安能困我”,當時無奇聽得時候就覺著異樣了。

歷史上,飛將軍曾有過給匈奴人捉住的經歷,但他憑著自己的機智,在給匈奴人押解而回的路上逃脫了。

這句話,隱隱跟此事符合。

至於李光殺死了那喝醉酒的仆人,卻說什麽殺死了“霸陵尉”,這也是一件史實。

那時候李廣因為之前給匈奴人捉住過的經歷,給廢為庶人,一日經過灞陵亭,給霸陵尉攔住,隨從說:“這是前任李將軍。”霸陵尉借著酒勁發難:“現任將軍也不能過,何況是前任。”

後來李廣覆官,便借機把這霸陵尉殺死了。

而應天府的差人捉住李光的時候,他念叨什麽“迷路”,則也是李廣最後的遭遇。他隨著衛青征伐匈奴,卻因調度失當迷路,也正因此導致他最後的負罪自刎!

應天府大堂之中,李光說的那一番話,根據《史記》記載,儼然正是飛將軍臨死之時所說,雖字句有差異,但意思大同小異!

到了這種地步,似乎只有“轉世”一種說法可以解釋了。

而郝三江因親眼目睹,便更加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

甚至因此都並不覺著李光從“發病”到自刎……這其中有什麽古怪了。

因為對此刻的三江而言,李光,的的確確就是昔日的飛將軍李廣。

無奇也狐疑了,畢竟她自己就是一個“穿越者”,不是常理能夠解釋的。

若李光的確是李廣轉世似乎也說得通。

但無奇忍不住又想,假如李光真的是飛將軍轉世,他本該珍惜並借著這“再生”的機會大展拳腳,再立奇功……怎麽就輕易地又走了昔日的老路呢?

瑞王府。

最近來京城的倭國的使者,今日特來拜見瑞王,並且送了四名倭奴,兩男兩女,少女生得極為美麗,身段婀娜窈窕,少年卻是清瘦纖細,面容清秀的,四人卻一概的溫順非常,垂首柔媚地跪在地上,露出細白的後頸。

春日回來的時候,正費公公在跟顧九竊竊私語,說道:“王爺連宮內娘娘賜的還看不上呢,誰稀罕他們這些小國外來的生番,別說王爺,我還怕他們不幹不凈的呢。”

顧九道:“別多嘴,且看王爺的意思罷了。”

費公公道:“王爺指定不能要,我自然知道。”

說到這裏兩人便看見了春日,顧九問:“你今日不是去郝府赴宴嗎?怎麽這會回來了?”

春日臉色不太好,因為預感到自己這一趟回來意味著什麽,——瑞王一定不會高興。

“王爺的心情怎麽樣?”明知道問了也沒用,卻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

費公公道:“心情還不錯,之前那幾個倭國使者前來,送了兩樣玩器,王爺倒是賞他們臉,讚了幾句,就是那幾個人瞧見王爺,便跟小鬼見了玉皇大帝似的,忒也好笑。”

春日忍不住嘆了口氣。

顧九看出來了:“怎麽,你回來有事?”

“嗯,”春日沈沈地應了聲,“待會你就知道了。”

她鼓足勇氣,硬著頭皮走到了內殿,正好那四個跪在地上的倭國的奴婢起身退後。

春日忍不住掃了眼,果然都是很溫柔可人的樣貌跟氣質,只不過一看就知道是下大力氣精心調/教出來的,這些倭人,倒是很會獻殷勤。

春日上前行禮:“奴婢參見王爺。”

瑞王面前的桌上,擺了一件色彩斑斕的彩繪木器玩具,像是一把劍的樣子,劍身處卻有木柄橫如十字,底下垂著一個圓球,這是倭國進奉給瑞王的他們本國的玩器,名喚“劍玉”。

瑞王淡淡道:“怎麽這時侯回來了。”

春日道:“回王爺,中午蔡學士突然到了郝府,據說是才回京,還未去吏部。本要聽聽他跟小奇說什麽,偏給柯其淳攪了。”

“哦?”瑞王擡眸,有些意外地喃喃:“這蔡流風難道還沒死心?”

春日深深呼吸:“另外……還有一件事。”

她從懷中掏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這個、是小奇叫奴婢轉呈給王爺的。”

瑞王眉頭微蹙看著這封信,忽地笑道:“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要寫信呢。虧他想的出來。”

上次在秋浦,無奇可是得罪了瑞王的,如今人不見信送到了,在瑞王覺著,這多半是什麽阿諛奉承的“求和”吧。

信裏似乎還有什麽東西,略硬而硌手。

瑞王從旁邊拿起一把拆信刀,挑開信封,往外一倒。

有一樣東西率先滑了出來,“噠”地一聲落在面前的桌上。

那居然……是一塊兒玉佩!

而且是瑞王之前賞賜給無奇的、她自稱是“救命毫毛”的那塊玉!

瑞王的臉色突然變了,他並沒有去拿玉,而是將信抽了出來。

飛快地從頭看完後,趙景藩捏著信的長指發抖,他的心涼出了一股寒氣兒:“混、混賬……”

喃喃一句,瑞王怒不可遏:“這小子在哪兒?反了他了……去,把他給本王帶來!不,把他捆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